小楼风景霏霏的春雨止住之后,柠檬色的初夏便进驻小楼,所有门窗都流荡着翡翠般的音乐。穹苍是和风驶着云帆的舞台,每一风回蓬转,阳台下的水松,便都举起新枝欢迎。 我在小楼等待夏的脚步,谛听几时出现早唱的蝉韵,或是夜半的蛙鼓。但一切依旧沉静,依然寂寥;只有挂在小室的那三幅玲珑风景,不论清醒的早晨,或茕独的深宵,都以艺术的美,为我洗刷沾染风霜灰尘的心的翅膀。 书案右边有一幅远看几乎只有蓝白两色的油绘,它是幅叫《远望》的瑞士风光——一段白色沙滩,低低地衬托着庞大、蓝得出奇的神秘海洋,从沙滩中央,伸出一道细长的白色矶岬到海中,宛如一支天使的手臂,它伸向海,伸向天,招引朝它走来的人。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吧?几个散步的人正步向矶岬的末端:而矶岬的两侧,都泊着三两好像绿色纤维所制的风帆,其中,还有一艘尚未挂帆的淡黄小舟,它们正闪动南风般的轻唤,等着人们作白昼的徜徉。 每次我看到这幅画时,心里便顿感无比的闲适恬静,流连在一种无为的情趣中,仿佛又回到每个日午拿着画笔,穿梭在如入梦般的高楼大厦、市心地带,随意速写的闲适心情;快乐地安享着西哲所说的:艺术起源于游戏和中国的“人莫乐于闲”的心境。 我以为所有纯粹美的创作都是来自一种无所为而为、心灵丝毫不被限制、绝对自由的时刻。然而,在现实生活里,长久保有那种恬和时刻,确属不易;因为我常会对某些世务过分执着,轻率地失去心的清闲;但只有瞥见这幅画,心境才能很快地恢复平静安宁。 第二幅是在我床头壁上的摄影名作,一轮浑圆红如胭脂的大落日,正燃烧在黑色草原的地平线上。一个小男孩的身影也是暗得与草原一样的黑。他右手挽着一个在晚风里打着节拍,将被收下来的风筝,奔向夕阳。 我想,不独古有追日的夸父,就像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,也和这影中人一样,是个爱追夕阳的人。只是夕阳的脚步太快,任凭绕着地球怎样地跑,有谁能够与它结伴而行?只因它的光影映照任何物体,受光之物便变得生动,有光彩,而美得瘁心!且看,那火烧云遍熏的天幕左角,一支扬尾的风筝,朝向夕照的那面,是多么妍红灿亮,但另一面却是灰黑暗淡的。 每天我看着这幅落日的美景,就想到你在我心中所映照的金色光炬。纵然,你不是夕阳,你是中天的炎日,但我还是等着,几千百个黄昏后,我的灵魂还依然反照着这轮金红;一如风筝的那被照耀的一面。今夜,我叠好风筝为枕,在梦中谛听它遨游天空的消息,直到晨风吹到,好让它再为我重作逍遥飘逸的旅行? 小室的第三幅风景,是春牛泅水图,滔滔滚滚的长河,是经过漫长春雨所唱下来的巨歌。我随时都可听到,那四头大小略异的春牛,正用它们的捷蹄擂敲着河心的琴键。它们欣喜若狂地露出头和背部在水里奔驰,好像奏着从困顿中苏醒过来的第一支乐曲:“泅水去!泅水去!让生命舒畅在滔滔滚滚的河水,饮取这滋长生命的欢愉。”仿佛河水也和奔驰的牛一起欢畅,而且唱得更响。 只因有了这三幅小小风景,我的小室仍旧与自然相连,我也能一如你所说的:安于艺术的寂寞。在较长的清静假期,我便勤奋地写着,就像在同一时刻,你也真挚地写一样。但在匆忙的日子,只要我一瞥这些小小景物,便得到清闲之趣,逍遥之乐,和春牛泅水般的欣喜。而对明天充满新鲜的希望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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